演员的自我修养 / 四
有了之前被观众找茬的教训,我决定还是看看原著为好。
我去请教了小夫怎么看漫画。
之后便是通宵达旦,恶补漫画——备赛IChO都没这么痛苦过。好在尽管吃力,但也基本能搞清发生了什么。
……越看越迷惑,越看越迷惑:“佐助”要是早跟着“鸣人”回村了……他是不是已经死了?
……
也可能是因为我才入门,理解有误。但我也不好意思再巴着小夫问。
突然就不想再看下去了。……总觉得不会那么如我所愿。
算了,台本怎么写我就怎么演吧。
我知道,就演员的标准来说,我已经失格了:我根本不能好好深入剧情。真的深入剧情了,就根本不能上纲上线地“扮演”好一个角色。
……也许我本来就不适合当演员吧。我的个人情绪太重了。
稀里糊涂地就拍到了结局。
我的台词量突然猛增。奇怪的是,我的忘词症竟然好了。
——“朋友对你来说,到底算什么?”
——“你还不懂吗。”
……
本来还担心哭戏会演砸,眼药水都备好了。可是真看着鸣人青紫的眼窝,眼泪居然咕噜咕噜地滚出来了。
在外人看来,“鸣人”眼睛会瞪大,是为“佐助”难得的不逞强而惊讶。只有我知道,鸣人是被我有如神助的演技震撼了。
“咔——!”
导演打响了场记板。——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“最后一集!收工收工!”
“哦哦哦哦哦哦哦!”
“庆功宴!庆功宴!”
“我要吃肉!我要吃肉!”
——最后这一声一定是丁次。
鸣人也歪过脸来看我。
我眼泪还没干,不想教他盯着我:“鸣人,你先去吧。我想歇一会儿。”
旁边悉悉索索了一阵,又没动静了。
…鸣人没走?我又回过头。
“……佐助我也好累啊,”鸣人脸向着天,闭着眼睛:“你往那边去点儿——我后背压在石槽上了,躺着好难受。”
“……”
我浑身都灌了铅似的,根本不想动好吗……虽然挺不情愿的,我还是往旁边挪了挪。
“鸣人呢!还有佐助!这回儿不走,一会儿可没顺风车坐啊?你们自己走来哦!”
鸣人支起半个身子应他们:“哦——!没事!我们先歇会儿——!”
现在是十一月。
刚才因为在拍打戏,身子活动开了,也不觉得有多冷。可是眼下的我和鸣人,粘着一身的汗,一动不动地横在谷口,风一吹过,本想阖上的眼又给激灵得睁开。
……我只好又往鸣人那头挪。
最后就变成我跟鸣人挤在一块儿,躺尸,发呆,吹风。
要说鸣人呢,今天也确够怪的:我起先是累得不想说话,他躺在一边,也就真的一句话都没说。搞得我后来想提议回去吧,都尴尬得开不了口。
……不是,鸣人该不会以为我在跟他较什么劲吧?
我眯起眼,悄悄瞟了瞟一旁的鸣人:他蹙着眉头,眼望着夕阳的方向,一脸青春疼痛。
……搞什么啊?
虽然没懂,但我也觉得不能就这么给他比下去了。
吸了口气,我蹬蹬冻到发麻的腿,心下一横,也闭上了眼。
月亮爬上来了。
山里的昼夜温差很大——我紧挨着鸣人的那条胳膊,这会儿也冻得没知觉了。
“佐助……”我听到鸣人嗅鼻涕的哧溜声,嗓子也哑成了公鸭:“你说,我们要真学剧里那样躺上一夜……会不会冻死啊。”
我气得抵了他一肘子:“知道你还不早说!——阿嚏!”
——啊,我怕是也感冒了。
我和鸣人往谷上走。
我们都是短袖配凉拖的行头,还破破烂烂的,脸上身上也涂得满是油彩。白天看上去一定很惨,晚上看着就只会吓人了。
走到山林口,我听到鸣人咽口水的声音。
我拿膝盖顶顶他:“慌什么劲,就是真有鬼,也是被我们吓死的。”
“可是,可是佐助啊……”鸣人一把拖住我胳膊:“你都没听见吗?真、真的有鬼在哭啊啊……”
鸣人赖着不肯动,我就拖着他往声源方向走。
什么啊,树下坐着的明明就是个人啊。
白了鸣人一眼,我决定自己上前打个招呼。
“打扰,”我拍拍树下那人后肩:“再不走的话,森林公园就要关门了。快走吧,明天再来玩。”
那人肩膀一动不动;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转过身来看着我。
我想他是没听见,就又重复:“森林公园就要关门了。快走吧,再不……”
没等我说完,那人突然开口:“佐助,你不认得我了?”
……?
听了他的话,我弯下腰来看看他的脸——真的不认识。
鸣人刚刚还在发抖呢,这会儿竟也捏着嗓子嘘我:“佐助,你再好好想想呢。”
那个男生又看向鸣人:“鸣人,你也不认得我?”
——轮到鸣人懵了。
我和鸣人面面相觑。
“我,我……”我觉得那个男生怕是真在哭:“我是我爱罗啊。”
“……”
我打量他的脸:先把眉毛剃光,眼周画上烟熏妆,脑门上再纹个“爱”字 ……嗯,是挺像我爱罗的。
鸣人自作聪明地一拍脑袋:“啊,是我爱罗啊。你不化妆的样子还真是清秀啊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……”
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,天好像更冷了。
问了才知道,我爱罗是庆功宴上溜出来消食的,结果摸不回去了。
……本来还想请他带个路的。这下只好三个人排排蹲,盼着能有个夜上山林的人来。实在不走运的话……就等着天亮吧。
最后还是卡卡西前辈开了辆巡林车,载着我们一颠一颠地回去了。
很不巧,巡林车是辆小皮卡,驾驶室只容得下两人。
我跟鸣人只好又挤在车斗的一角发抖。林子里本还挺蔽风的,可车一驶起来,带起的风就呼呼地抽在我们身上、脸上。
鸣人的头发狂草一样打在我眼前,我就只能听见他迎着风的哭叫:“呜咿哇啦……!导演的加长款呢,为什么不开来啊!阿、阿嚏!”
迎风吹来一句不清不楚的敷衍:“哦,坐在后头,风是挺大的。”
突然,车刹住了。卡卡西前辈探出半个身来瞅我们:“要不你们下来走吧。我慢点开,这样你们也跟得上。”
“——不要!”
我跟鸣人一齐吼了回去。
虽然我和鸣人就住对门,同校也同级,但那之后我很久都没见鸣人:交叉感染可就不好了。
再见鸣人是在化妆间——他剃了个平头,还换了身黑色衣服。
……我也有新戏服。但是穿着好沉,里三层外三层的,布条裹得我脑壳生疼,活像阿拉伯人。
鸣人盯着我看,一脸欠揍,一定是很想笑我:“哇佐助,你头上都抹了什么啊我说……好服帖啊。”抬手就要扯我头上的带子。
我一把打开他:“别动。松了又要翘上去了。”
“干什么嘛,这么小气,今天又不开机……”鸣人一边缩回身,嘴里还叽里咕噜的。他在我旁边坐下:“佐助,这回的台本,你看过了吗?”
“还没。”
“佐助你知道吗……”鸣人说着说着,搓起了手,脸也红了:“这回居然有吻戏啊,吻戏耶吻戏耶!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——其实我看过台本了。不过就凭我一页纸不到的台本,怎么可能知道“鸣人”要干嘛。鸣人戏份的事儿,都是我小叔叔告诉我的。
“儿童剧出身的演员,长这么大也该转型了。偶像片吧倒也还行,没啥含金量是真的,但捞把人气也不错。怕就怕连这都演不上。”
“……”我没答。
小叔叔白了我一眼,掂量两下我薄薄的台本,拿鼻孔看着我:“跑龙套。越演越回头了。”
……想到这些就好来气。
鸣人还在掰他的小指头,身子也很不自然地扭啊扭啊——好恶心,好想朝他脸上来一拳。
“佐助,怎么办,我好紧张啊……居、居然有吻戏,我……”
……靠!接个吻戏了不起啊!你没拍过吻戏?你没拍过吻戏?!你初吻还是……
——罢。不想提。
我的镜头很少,根本连外景都不用出,全在摄影棚里拍完了。
……但是拍得并不那么顺利。我左眼戴着的美瞳很不舒服,鼓风机的热浪一扑上脸,我就禁不住要闭眼流泪。为了演出手劈陨石的效果,副导还要拿白色投光灯朝我脸上照——我的眼快瞎了。
“咔!眼睛要撑住,撑住!眼神要坚定!不要眨眼睛!更不要闭上!再来一次!”
……只怕是要有得折腾了。
等到我满头大汗地出来,正巧看到对面的铁架棚上坐着鸣人。
鸣人也看到我了。“等我。”鸣人远远地冲我作了个口型。
我朝他比了个“ O K ”。
摄影基地很大。铁架棚那里明明还灯光白亮,我走了一会儿,已经一片漆黑了。
我只好摸着墙走。
……?好像……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脚。我只好抬起腿来,试着绕开……可是似乎越缠越紧了。
我没耐性地踢了踢——不好!我失去平衡了——
还好有个人拉了我一把。我稳住了脚,忙回过身向人家鞠躬。
“小佐助?”
我愣了一下,抬起头:“……啊,春野前辈。”
这人是春野桜,比我大不了几岁,但论演戏,她是我和鸣人的前辈。跟我们不同,她是一名职业演员,维基上给她的分类好像是打星。我们对她又敬又怕,鸣人跟她混得熟点。
“小佐助还是这么见外啊。叫我桜哥就好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……当初因为一句“桜哥”就把鸣人揍了半死的是谁啊。
春野前辈拖过一张方凳给我:“等小鸣人?”
“嗯。”
“那要有得等了——小鸣人是男主角嘛,每天都得待到最后呢。”
“女主角也挺忙的吧……前辈去忙吧,我不会再摔的。”
“啊?”她一愣,转而笑了:“哦,这一回的女主角不是我喔。”她低下头咕哝:“再说了,还女主呢……嗬,我那女主不是早八辈子就……”
她住嘴了。她瞄瞄我,笑容有点古怪:“我的戏份早就杀青啦!”
“我是来帮着织围巾的!”她扬扬手里的棒针:“组里没现成的道具,人手又不够,我闲着也是闲着,就帮着织围巾了!”
我知道刚刚绊住我的是什么了。我低下头去看地上:腥红的毛线或缠结成团,或横乱成网,大滩大滩地扒着地面。
……简直像血案现场。
春野前辈好像也挺难为情的,另起了个话头:“小佐助和小鸣人都多大了啊,该考大学了吧?”
“嗯,快了。”
“想好要考哪儿了嘛?”
“没有。蛮伤脑筋的。”
“啊,真羡慕你们还能伤脑筋啊——我和你井野阿姨当年啊,想都没想就报了艺校,连高中都没读。”
我想了好一会儿“井野阿姨”是谁——哦,山中前辈啊,她好像转行去模特公司了。
春野前辈该是想念山中前辈了吧,揪着她和山中前辈逐梦演艺界的那点事讲个没完。
反正我等着也是等着,姑且听听好了。
我插不上话,织围巾的事也帮不上忙,只好一边听春野前辈讲过去的事情,一边“嗯嗯啊啊”地应上几句。
“好,就到这儿吧!明天继续!”
远远传来这样一声——该是鸣人他们吧。
春野前辈也注意到了。她舒了口气:“我倒也不是对我当初走的路感到后悔啦……但能够选择真的很难得啊。好好珍惜啊。”
我点头:“嗯。那告辞了,春野前辈。”
春野前辈看着我,眼里似笑非笑。
我又想起她早先的话。“……桜哥。”我补充道。
点头致意一番,我起身去找鸣人。
“等等。”春野前辈叫住我。
“嗯?”
我疑惑回头——春野前辈竟然站了起来,抬起臂要挥手,前辈如此大礼实在郑重,我忙转过身——
“咣!”
我的脑袋遭到了一记重锤。
……!
不是她让我叫“桜哥”的吗,为什么我还是被打了啊!
走回铁架棚,鸣人他们果然收工了。
鸣人冲我眨眨眼,就要跳下来。
可是铁架上突然又窜出一个人,从后头一把揽住他:“又不要你请客!跑得比谁都快!”
这人我也不认识。
鸣人似乎急了,拼命朝我挤眉弄眼。
……我想了想,鸣人就住我对门,吃饭的事,哪天不行呢——改天再讹他一顿好了。
冲鸣人摇摇头,摆摆手,比了个“ O K ”,我自己便先回去了。
回到家,我一股脑扎进床上。
——还记得我冻感冒的那一晚:那时我也瘫在床上,人快散架,思绪倒旋转跳跃不停歇,想着我再也不用节食,再也不用对小叔叔点头哈腰,再也不用咬筷子了。
可没想到那之后还会搞出一部大电影《 The Last 》。
……所以今天,才该是真正的结束吧。
……犹豫再三,我还是决定去看看这部电影——毕竟这极可能是我最后一部作品了啊。有哥哥陪着我,也不至于太羞耻。
到了影厅门口,居然碰上了小夫、静香他们几个。
“是小夫告诉我们的哟,他说这可能是宇智波同学的最后一部戏啦。作为同学,怎么也该来捧捧场嘛。”静香说。
我看向小夫,小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《 The Last 》似乎主要在讲“鸣人”的恋爱史。
说实话,“鸣人”是怎么恋爱的,我并没能看得进去——我一直在等我自己那寥寥无几的镜头。
月亮上似有异变的征兆,“佐助”的眼里闪过一丝警觉——我望向哥哥。
哥哥朝我点点头。
“佐助”回木叶了,还劈手斩了一块大陨石——我望向哥哥。
哥哥朝我点点头。
……
……但是怎么数,我都好像还差一个镜头。
我就这么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。
片尾曲响了,演职人员的名单放了出来,“鸣人”都举行婚礼了……还是没有我剩下的那个镜头。
——我真的很失望,又不肯死心,就越发地心急。
“宇智波同学,宇智波同学?”小夫他们轻拍我靠垫:“那我们走啦——”他们冲我招招手。
“对不起,我总共也没几个镜头。啊,不是……”
……这话真是怎么说怎么别扭。
“还是很帅哒。”静香朝我笑。
“谢,谢谢……”
在小夫他们之后,人们陆陆续续地都走了。
清场的保洁阿姨抡着一根拖把,手叉腰,眼放凶光,像在质问我什么时候走人。
哥哥还在不紧不慢地嚼米花。我拽拽哥哥的衣角:“哥哥……能不能再等一会儿,就一会儿。”
哥哥点点头。
本还飞着红花的银幕上,突然扬起了风沙。
——我看到捆我头发的那根布条了。
我一把抱住哥哥的胳膊,使劲地摇,把他来不及吃进嘴的米花也摇掉了:“哥哥,看!那个!那个是我!”
——我的镜头闪得太快了:我这头刚提醒完哥哥,再回过头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但哥哥还是看到了。他转过脸来,温和地点了点我额头:“嗯。佐助演得很好。”
看自己演的戏,体验果然很奇妙。
——我们看的明明是 2 D 的戏,我却仿佛置身 6 D:银屏上黄沙满天,我就真有砂砾钻进眼里的错觉——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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